大年初一, 殷秀成早上起來就去拜年。

三號首長那裏他要去掛個號, 雖然首長可能只會給他三分鐘時間, 但是首長住處外面多的是排了一天隊連首長的面都見不到的人。

徐長輝這個死老頭那裏也要去露個臉, 還有幾個關照過他的老上級, 都要去拜訪。關系和人脈就是這樣維持下來的。

袁英俊、崔立軍和林大新三個人也都到殷秀成這裏來拜年, 趙麗芳招待了他們。

“嫂子, 這是你們剛照的照片啊？”林大新看見了客廳墻上掛著的相框。相框裏除了一張殷秀成滿臉青澀的一寸照之外，就是兩張剛剛洗出來的彩照——就是用彩色顏料塗了嘴唇、臉蛋和衣服的彩色照片。

趙麗芳剛拿到照片的時候，對著自己被塗得殷紅的嘴唇笑了好半天。不過說實話，黑白照片確實能夠凸顯相貌上的特點，掩去一些小瑕疵，看起來多了幾分意境。

袁英俊和崔立軍也擠了過來：“好看, 好看。老大照得好，嫂子更好看。”

“這師傅肯定很為難。”林大新一本正經地看著照片嘆氣，“這對夫妻都長得這麽好看, 怎麽才能拍出來更好看，讓他們滿意呢？太難了。”

“不像英俊，隨便怎麽拍, 都會比本人更英俊。”

袁英俊哈哈笑著，一巴掌拍在了林大新肩膀上，把他拍得全身都抖了一下。

三個人都已經熟悉了, 互相損幾句，你一拳我一掌的，都是一笑而過。

“趙阿姨。”在門口叫人的是隔壁談團長的大兒子談振華, 他端了一碗餃子過來，“我媽讓我送餃子過來。”

這也是北方的一種風俗，過節的時候都要給長輩、好友家裏送餃子，趙麗芳謝了他，把餃子倒在自己家的碗裏，把碗還給談振華，給他抓了一把糖，讓他一會兒過來玩。

談振華是個十一歲的小男孩，正是抽條的時候，小臉上也多了幾分少年特有的痕跡。

他彬彬有禮地謝了趙麗芳，端著空碗離開了。

北方過年，餃子是永遠的主角。在這個年代，能夠吃到肉餃子，已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。趙麗芳提前準備了兩種餃子餡，韭菜雞蛋和豬肉大蔥，袁英俊他們三個人也洗了手來一起包餃子。

等到殷秀成回來的時候，第一鍋餃子正好滾了三滾，可以出鍋了。

趙麗芳讓冬雪端了豬肉大蔥的餃子給這一排的幾個鄰居家裏送過去，冬雪也收獲了兩個口袋的小零食回來。

晚上，冬雪早早地就吃了晚飯，戴著毛線帽子和手套圍巾，跟她的小夥伴們去大禮堂前面的廣場上看電影去，根本沒有叫上爸爸媽媽一起的意思。

過了這個年，冬雪就八歲了，不管是外表還是行事都越發像個大姑娘。她似乎也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和小團體，每天在外面和小夥伴們一起玩的時間越來越多。

趙麗芳雖然有些不習慣，但是軍區大院很安全，每次冬雪回來都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，她也就努力接受。孩子們總會長大，會有自己的生活，不能永遠鉆在父母家庭的羽翼下。

小虎也有了自己的小夥伴，那是一群公認的調皮小子。不過好在軍人家庭管教都比較嚴，他們也沒闖出什麽禍，只是每天在大院中呼嘯叫鬧狂奔亂跑爬高上低罷了。

和他們相比，趙麗芳更擔心小鳳。小鳳每天的生活就是看書看書看書……趙麗芳真擔心她小小年紀就近視了，為此不得不每天定好時間，自己也放下覆習，抓著小鳳在大院中轉圈散步。

就像今天，大年初一晚上放電影，孩子們都跑去看，冬雪和小虎已經出門了，小鳳仍舊是抱著自己的書在看。殷秀成過年給她買了一套《十萬個為什麽》，她看得很投入。

“小鳳，你不出去玩會兒？”趙麗芳溫聲問，“外面很多小朋友。”

小鳳擡起頭看了她一眼：“媽媽，你又在擔心什麽？”

趙麗芳啞口無言，殷秀成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：“媳婦兒，你自己還不是每天看書？你跟周圍的人也不是多融洽，可是我覺得你很好啊。”能夠不在乎外界評議的，都不是一般人。媳婦兒外表柔弱嬌嫩，實際上內心很強大。在這方面，殷秀成覺得兩個女兒都很像她。

其實他自己內心又何嘗不是如此呢？

好吧，你們父女說的也有道理。趙麗芳點了點頭，提醒小鳳註意眼睛，看一會兒書就要休息一會兒，就也回到自己房間看書去了。

過年後沒多久，就收到了老家寄來的包裹，裏面還有一封信。

殷青山老兩口請村裏的會計寫的信，告訴殷秀成和趙麗芳，他們寄過去的錢和年貨都收到了，看見他們的合家福，老兩口很高興。現在後山村的日子也比以前好了，大家都很幸福。老兩口的身體很好，讓他們不用擔心，好好工作，為國家做貢獻。

過完年沒多久，殷秀成就接到命令，緊急歸隊，一個月的假期根本就沒有用完。趙麗芳幫他收拾了衣服，把他送到門口。

“沒事，媳婦兒不用擔心。”殷秀成安慰她，“部隊上都是這樣的，只要有時間，我就回家來吃飯。沒時間的話，會讓小秦告訴你的。”

趙麗芳突然感覺到了什麽，她抓住了殷秀成的手，盯著他的眼睛問：“你，是不是要轉入戰鬥序列了？”

殷秀成笑著握了握她的手：“就算是轉了也沒事兒，你男人有多少本事，你不知道？再說了，現在也不用上戰場，怕什麽？”

趙麗芳睜大眼睛看著他，他以為自己看不出他的笑容什麽時候是真什麽時候是假嗎？就這種標準的笑容，就是在忽悠人！

什麽不用上戰場！現在是1977年，Y南從75年統一之後，就開始過河拆橋，搭上了老大哥的船，開始pai華運動，心甘情願充當老大哥的馬前卒，想要一點點蠶食中國，謀奪利益。1978年末到1979年，就會爆發中Y之戰。

殷秀成如果轉入戰鬥序列，到時候很可能就要上前線了。

在那場戰爭中，犧牲了很多中國戰士！

趙麗芳的臉色讓殷秀成也嚴肅了起來：“媳婦兒，我也不想讓你擔心，但是我既然穿了這身軍裝，有些事情就是我必須去做的。”如果真的犧牲在了前線，也只能說這就是一個戰士的宿命！

殷秀成用力把趙麗芳抱在了懷中，他也不想有那麽一天。他都跟老天發過誓，要照顧媳婦兒對媳婦兒好一輩子了，怎麽能夠在半路棄她而去？

趙麗芳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，擡起頭擠出一個笑容：“好，你去吧，好好訓練。家裏都有我，你不用擔心。”她補充了一句，“但是，去前線之前，一定要告訴我。”

殷秀成看了看周圍沒有人，飛快地親了她一口：“這是當然。”

松開了趙麗芳，殷秀成大踏步地走出了院子，坐上了小秦駕駛的軍車。

一坐到駕駛室裏，殷秀成的神情就嚴肅了起來。他在思考的時候，臉上一貫是漠無表情的。小秦看了他一眼，立刻嚇得轉過頭去，不知道是什麽事情讓總是微笑著的殷上校變了模樣。

殷秀成卻在思考著趙麗芳剛才的表情。他說起現在沒有戰事，不用上戰場的時候，她的反應明顯有問題。結合之前小妻子的表現，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，她很可能知道在不久的將來，將會有一場比較大規模比較危險的戰役。她才會擔心成那個樣子。

而根據如今的國際政治形勢和中國周邊環境，殷秀成很容易就能推導出，這場戰役發生在什麽方位哪個國家的可能性最大。

殷秀成得出了結論，臉上的笑容漸漸恢覆。他這就要去寫一份報告，將自己的推理論斷和應對方案交上去，並且向上級申請出戰！

那個小國家，不過是被自己的國家餵養救活的一條狗，結果吃飽之後竟然敢反咬一口。不把它滿嘴牙敲碎，讓它未來只能茍延殘喘，又怎麽對得起祖國人民勒緊褲腰帶為它們提供的那些物資！

趙麗芳看著軍車消失在道路拐角，不顧鄰居家的軍屬故意扯著嗓門說什麽“小趙同志你們夫妻感情真好”之類的話，轉頭就回了房裏。

如果殷秀成真的要去戰場，她也只能盡自己的能力，提高他活著回來的幾率了。

憂傷擔心都沒有任何意義。

晚上殷秀成回來的時候，原以為還是會看到一個憂心忡忡的小妻子，沒想到趙麗芳卻好像已經把上午的事情忘了個一幹二凈，提也沒有再提。

晚上上床之後，趙麗芳卻主動抱住了他，手指在他的背上滑動。殷秀成含笑看著她，結果卻聽見趙麗芳問他：“殷秀成，你這個傷口還痛嗎？”

她按的正是當初潘盛暗算殷秀成那一槍留下的傷口。

那一槍幾乎命中他的心臟，殷秀成能活下來，真的是命大。

當時在敵占區島上，也沒有什麽醫療條件，漁民能拿出來消炎藥就已經是盡了全力。殷秀成全仗著自己身體底子好，才熬過了這一關。

回來之後，軍醫來看過，說這一槍雖然沒有要了他的命，但還是對心臟周圍的血管等造成了傷害，建議他幾年內不要進行劇烈運動，以免加重心臟負擔。

“不過，自從回到南和縣之後，我就覺得身體慢慢好了很多，現在訓練也不覺得有什麽影響。”殷秀成任由趙麗芳的手指在自己背上撫摸著，難道是家鄉的水土對他有什麽治療作用？

趙麗芳若有所思，原來徐長輝那時候也不算是全部撒謊，殷秀成體內不是淤血暗傷，而是血管受損，還是心臟部位的。難怪當時殷秀成沒有吐出淤血，也沒有感到劇痛。

修覆受損血管，確實是一個緩慢的過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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